暾将出兮东方

云山流泉图\张大千\设色纸本

我们住在山压檐牙阁里，有一次，在曙光初透的时候，大家还在床上眠着，耳边恍惚传来一队童男女的歌声，唱道：

榻上人，应觉悟!

晓鸡频催三两度。

君不见——

暾将出兮东方，

微光已透前村树?

榻上人，应觉悟!

往后又跟着一节和歌：

暾将出兮东方!

暾将出兮东方!

会见新曦被四表，

使我乐兮无央。

那歌声还接着往下，可惜离远了，不能听得明白。

啸虚对我说：“这不是十年前你在学校里教孩子唱的吗?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唱起来?”

我说：“我也很诧异，因为这首歌，连我自己也早已忘了。”

“你暮气满面，当然会把这歌忘掉。我看你现在要用赞美光明的声音去赞美黑暗。”

我说：“不然，不然。你何尝了解我?本来，黑暗是不足诅咒，光明是无须赞美的。光明不能增益你什么，黑暗不能妨害你什么，你以何因缘而生出差别心来?若说要赞美的话：在早晨就该赞美早晨;在日中就该赞美日中;在黄昏就该赞美黄昏;在长夜就该赞美长夜;在过去、现在、将来的一切时间，就该赞美过去、现在、将来的一切时间。说到诅咒，亦复如是。”

(清荷夕梦摘自浙江文艺出版社《许地山散文》一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