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会来

分类:人生 作者:吴丽华 整理时间:2023-10-02期刊:《读者》2023年12期 阅读数:人阅读

 

“喂——你会不会来呀?”小伙伴们踮起脚尖,双手拢成喇叭状,向对面的身影喊道。

大声叫喊“会来——”的还是这群人,嘻嘻哈哈,拖着嗓音怪叫着。

会来扭转身体,并不恼,还傻愣着对大伙笑。大家越是叫得欢,他越是笑,脸都红了。

他也想加入他们的游戏,却只能发出“啊——啊——”的声音。他害羞地垂下了头。那双肥大的球鞋蹭倒一片又一片小草,他看着浓绿的汁液从草间流出,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快感。他多想把心里的话也这么畅快地说出来呀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他猛然发现,聚在身上的那道金光不见了。会来的心里一阵慌乱,就像丢掉了一件心爱的衣裳。他四下瞧了瞧,树木、草地、牛背、小河,都脱掉了金衣裳,而那些小伙伴,早就骑上牛背远去了。

会来又笑起来,对着正专心啃草的牛傻傻地笑起来。他心里说,牛啊,我们可以回家喽!嘴上说不出来,但那意思就跟他手上的鞭子一样,明摆着。

然而牛不乐意。它使劲把头埋在草丛中,大口大口地啃着。会来只好将牛绳挽在手上,又背上了肩膀,像拉纤一样拽着牛鼻子走出草地。

村庄枕着一条小河,躺在碧树的怀抱中。炊烟袅袅,会来的目光随着炊烟向上升,鼻息间的烟火气慢慢变成饭菜香。

吃饭的时候,会来家传出尖利的叫喊声、怒狮般的嘶吼声,还有“啪啪啪”的捶打声……

七岁的他,那么茫然地蜷缩在屋外的一角,双手抱着膝盖,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灰土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。是牛没有吃饱,是不小心摔坏了一只花边碗,还是肚子太饿吃相不好看?或者,他们根本就嫌弃他,觉得他多余?

我走到他的面前,他一抬头望见我,那傻傻的笑容又回到脸上,还带着一道道的泥沟。亏他还笑得出来!难怪别人都说他是个傻子,不跟他玩呢。我有些难过。

就在那一年,我挂蚊帐的竹竿上多了一个绛红色的皮书包,是我父亲托人从汉口买回来的。我要上学了。每天早晚,我都要把它取下来,里里外外摸一遍。

有一天我取下书包,手居然摸到一道大口子。我吓了一跳,心像被蜜蜂蜇了似的生疼,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书包上。窗外传来响动声,我飞奔出门,只看到会来笨拙的背影。

我怀疑就是他破坏了我的新书包。

只想着怎么报复他。我不敢找他打架,因为他粗胳膊粗腿,看起来力气就很大。而且他的头发那么短,脑袋也溜圆——我看到很多男生打架都喜欢拿头顶对方,或者揪住女孩的长辫子不放手。那样,瘦小的我可是要吃亏的。

终于,在一个寂静的下午,我来到他们家后院。我发现,墙砖松动,还掉了几块。我试着爬进去,看到了结着颗颗青果的梨树。一时间,我恨恨地想,我要摘掉这些果子,让他们吃不到甜爽的香梨。

梨树高大,我只能够到低矮枝丫上的几颗。就在我脱掉鞋准备上树时,一声狗吠,后门噼里啪啦地响起来。我想都没想,趿上布鞋拔腿就往院墙边跑。及至墙脚,我回头一看,惊呆了。

一只半人高的大狼狗,一边狂叫,一边上蹿下跳,眼看就要扑上来了。一道铁链紧紧地拴在它的脖子上,另一头挽在会来的手腕上。我看到他死死地贴在地上,手腕处渗出鲜血,手仿佛都要断掉了!

我慌忙翻身上墙,一只鞋被狼狗一口咬住。地上,三三两两的青果子一路散开,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我包里蹦出来的。我身体瘫软,刚着地,那只鞋就“啪”的一声落在身边。我倚着墙根向上望,只看到一片惨白的云朵。

这件事之后,我再也不想理他了,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。再听到他挨打的声音,我也不觉得伤心难过。哪怕他救了我,我也不感激他。我知道,他就抱着他刚出生的小弟弟站在不远处朝我这边看,我装作不知道,埋头写作业,或者大声读书。

一学期后,有人说在学校里见过会来。他那胖乎乎的皮球脸,傻里傻气的憨笑,还有那双紧贴窗子的黑“熊爪”,无不让人生厌。

再后来,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。在上下学的路上,总有一个疯子抢学生的铅笔和本子。有人认出,那个人就是会来。

许多人去他家告状。他的家人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一个装满纸笔的小盒子,铅笔都秃了,本子也被涂得乱七八糟。

我听到了鞭子的抽打声。一股冷风穿堂而过,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。我好像又看到了他拽住铁链时憋得乌紫的脸,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,还有那双眼里曾生出的光芒。我忽然间明白了,他也想读书写字!

我拿上纸笔,递给缩在墙角的他。他竟然又傻乎乎地咧开嘴冲我笑,好像刚刚被打的人根本不是他,但我分明看到他裸露皮肤上新旧交错的伤痕。

记得那是个星期五,我蹦蹦跳跳地回家去,手上还捏着一把收集来的短铅笔,打算送给会来。刚到家,奶奶就告诉我,会来家出事了,他两岁的弟弟掉进河里淹死了。他妈哭晕了好几次,醒来一个劲儿要往河里跳。

“那,会来呢?”我一心惦记着他。“这孩子,不知道跑哪儿去了。一天到晚只想着在外面乱飘,把他们家好不容易盼来的命根子都丢了哟!”奶奶的话像石头一样砸到我心上。

那些天我总是梦见会来,梦中的他不再对着我笑了。

有人在草垛中发现会来时,他已经完全傻了,面无血色,目光呆滞。他看到我,就像看到空气,我心里生出一股巨大的悲哀。

最后一次见到他,是他生命里最美丽的时刻。

我看到他安静地躺在竹排上,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细纱裙。洁白的袜子、朱红缎面的方口鞋包裹着他的脚。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头顶揪起一个小辫子,还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。

我看到一个婶子给他描过眉毛,又画嘴巴。会来,为什么会是这般模样?

此时,我才知道:会来,本就是一个女孩子。

会来有三个姐姐,她妈妈怀她时,算命的告诉她,这一胎准是男孩儿。失落的家人从此寄予更大的希望,给她取名“会来”。

是的,该来的一切都会来!

多年以后,我站在金色的夕阳下,踮起脚尖,双手拢成喇叭状对着天空喊:“喂——你会不会来呀?”

“会来!”清脆的回答,像一条青鱼跃出水面,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,像极了她短暂的一生。

(墨 泽摘自《散文》2023年第2期,李 晨图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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